“我们为什么要自己研发机器人?因为你没办法跟机器人公司深度合作。太深了,你所有的生产、工艺就太依赖他们了,你的成本其实是被他们锁定了,而且你没有秘密了。此外,机器人企业可以卖给你机器人就可以也卖给别人,大家都一样了,你还有什么核心竞争力?” 每每这种时候,中国制造全产业链的优势又体现了出来,尽管有时它看起来不那么高端。黄钊华说,“当然一些核心零部件可能需要购买,不过市场上一般都能买得到。佛山是只要你提需求,基本上都有人做,只是价钱的问题。我们在基础零部件上有优势。并不是只有机器人、机械臂才是机器人,才是智能制造。” “落后”行业技术新生 如今的格兰仕电器配件制造有限公司车间已经具有较高的自动化程度,AGV自动驾驶搬运车随处可见,现代化的机械臂林立,但有些生产线还需要大量的熟练工配合机械人工作,这依然主要是基于成本的考虑。 中国制造业正在不断丧失一个巨大的优势:劳动力。其带来的影响可能比广泛认为的更加深刻——容易被误解的是,从某种意义上,人力是最具柔性的“工具”,这一点并非自动化可以完全替代。 在这一背景之下,此前被认为落后的劳动力密集型企业正被迫焕发新的动力,它们必须找到更具柔性特征的“新自动化”从而弥补劳动力红利消失的空白。 溢达集团,中国面料加工生产和服装代工的隐形冠军,客户包括亚马逊、耐克、拉夫劳伦、汤米、香蕉共和国等诸多世界知名品牌。一年生产超过1.1亿件衬衫成衣。集团现任董事长杨敏德是香港人。这是一个家族企业,其父杨元龙于1978年创立溢达集团,祖上莫觞清、蔡声白等曾是民国时期上海知名的丝绸大王。 溢达的制衣车间在向外界展示着纺织服装——这个最传统的产业所发生的巨大变化。厂区里,AGV自动驾驶运货机随处可见,大门、电梯全部智能感应,站在电动平衡车上的工人穿梭在每一台机器生产线上。 溢达集团全球有5.5万名员工,在佛山有2.2万人,最多时佛山有3万多名员工。这一定程度上与机器自动化的出现相关。 溢达的生产自动化进程早就开始了。集团2018年收入达到13.6亿美元。强大的实力,让它能更自主地进行智能制造、柔性生产的尝试。这家公司现在连布匹疵点的检测都用带有照相机的机器人来做了。 溢达研发和使用机器人的高峰发生在近五六年。原因还是成本和效率。这对于一家主要做出口代工的成衣企业来说,至为关键。 程鹏,溢达集团位于佛山的广东溢达针织面料厂总经理,清华高材生,美国留学回来,专业是精密仪器和自动化,主要研究对象是重型发动机。2001年在美国被溢达董事长杨敏德挖回佛山。一进工厂傻眼了。好低端。因为当时连填个布料都需要两个工人徒手操作。结果程鹏一直干到现在。 他总结说,“这18年发生很多变化。外部最大变化是人力成本上涨、人民币升值。2018年的工人工资约是2008年的2.25倍。生产端最大变化是定制化需求越发明显,订单逐年变小。” 欧美是溢达的主要市场,原来订单都比较大,这两年订单开始变小了。美国订单在2013年以前占比约45%,2018年降低到了39%。 溢达的机器设备主要都是国外买进,鲜少能见到国产品牌。而实际使用中的机器人生产线很多是国外机器设备供应商和溢达的设备研发人员、一线工人,甚至订单客户一起研发的。 程鹏说,“因为我们更懂生产流程和产品需求。我们的创新主要是实用性创新,是从需求开始的。我们很少有原生性的、基础性的技术研发,基本上都是从现有的技术、成熟的技术,拿过来,根据生产需要拼接和升级的。基础技术研究该是科研院所的事情。” 在溢达,这种应用型的创新随处可见。比如排线机生产线,一排2000多根针,原来需要熟练工把各种配色的线一根根穿进针眼,非常花时间,现在机器穿,需要一个小时。 溢达针织面料厂总经理程鹏说,“目前,像纺织企业这样的技术创新,政府能起的作用相对较小。企业的创新其实是行业领头企业和隐形冠军内生的需求,创新的第一驱动力其实不是降成本,而是为了生产流程和产品的可靠性,最后衍生成企业在市场上的持续竞争力。” 按照此前数十年的国际产业链转移案例,人力密集型企业本应该逐渐随着人力成本的上升而转移至新的区域,但是这些企业依然在用尽各种方式竭力留在这片制造王国之中。 龙翔机械厂是东莞的一家代工厂,主要代工生产各类梳子,工厂已经生产了30年,客户包括Boots、沃尔玛等。 龙翔机械厂老板徐先生介绍说,近十年,在广东省做梳子的企业数量每年都在减少,现在差不多2/3的梳子企业不见了。离厂区不远,一家名叫裕元的企业,曾为耐克等多家知名品牌做代工,一度有10万工人,但在2018年年底,一夜倾塌,一个工人都没了。这一带,风光时,万人工厂到处都是,但现在千人工厂都算不错了。龙翔机械厂最高时有1300多人,现在只有不到400人。研发原来有200多人,现在只有40多人。 广西人王冑在这里已经干了20多年,现在是这个工厂的职业经理人、大管家。他说,“很多工序没法实现根本的自动化,因为很多工序还是离不开人工操作,尤其是最后把各种部件组装成一把梳子的时候,也就是成品部分。” 成本的上涨,订单的变小,都是让这家公司感到压力越来越大的原因。但王冑感触最深的是工人变了。 2018年暑假,王冑喊他一个亲戚的女儿来厂里做工,这孩子是1998年生人,她只来了几天就受不了了。 “她不愿意做这个。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样,这不是我们一家企业遇到的,也不是一个案例。整个都是这样的。这不是原材料上涨的事。现在工厂里没有年轻人了,普遍40岁左右。现在的年轻人没人愿意做工了。你看现在暑期工都很少了。”王冑说。 他判断,机器替代人一定是个趋势。再过几年熟练工会更少。“制造业的升级,就是技术工对熟练工的替代。” “中国制造”的财富来源 从佛山高明通往顺德的大巴车穿西江而过,江水浩浩荡荡,浑浊似黄河。两岸龙门吊、货轮林立。 佛山和东莞的长途客运站内,车辆密集,随时可以去区域内的任何一个地方。候车大厅里,拎着塑料罐桶的,不修边幅呼呼大睡的乘客,随处可见。工作人员不时呵斥那些蜂拥而上不排队的老乡们。 有时候你很难将这些场景跟这里的生产出来的精致、充满科技感的产品联系起来,但这就是中国制造的本相。 |